松籁

我们从来都没见过面,我们也没可能见过面。我们都是旅行者,我们不是这里的故人,这里也不是我们的终点。下一个目的地还在等着我们。

The Long Goodbye·8

中岛敦在噩梦中惊醒,手上拿着本新书尺寸的书,纯白色的封面上烫银的是一口棺材和一个十字架。因为封面颜色不对,一开始他并没有反应过来,这就是太宰治从不离身的「完全自殺マニュアル」。

“第一章,药品……第二章,上吊……世界步调缓缓地进行着……活着与死了并无什么区别。”他从目录开始,不自觉地念着。忽然,手中的书被人抽走。抬头,沙茶色风衣的人看不清脸,只能模糊感觉,他笑得很开心。

“太宰先生?”中岛敦懵懵懂懂歪着头,就看见那人吐出一口血,白色的封面瞬间染红,化成太宰生前所持那本鲜红的书。

中岛敦脑中轰一声炸雷,眼泪止不住,伸手欲从那人手中夺走这被死神诅咒一样的书籍,沙茶色风衣的人却忽然清晰,露出短发的艾德琳洋娃娃似的精致而阴森的笑容。

——!

中岛敦再次从梦中惊醒,这次,泉镜花正默默握着他的手:“你做噩梦了。”

“——是吗。哈,哈哈。”中岛敦后知后觉地生出一身冷汗。

深夜的侦探社只亮着这一盏灯。他面前摊开着一本旧书,虽纸张泛黄,却看得出被主人保护得很细心,书角甚至没有一丝折痕。

中岛敦默不作声抽出冰凉的手,捏了捏眉心,然后对泉镜花露出来完美无暇的笑:“对不起呀,小镜花,让你担心了。”

泉镜花脸上忽然崩裂了一道情绪的裂缝,从中吹出寒冬的风来:“为什么,要一直看这本书?”

中岛敦笑容不变:“你是说这本书吗?”他拿起桌上旧书,封面不出意料——「完全自殺マニュアル」。是太宰治的遗物。

“从前总是听太宰先生说这本书很有趣,所以想看看而已。不是什么大事,只是好奇而已。”

泉镜花抬手捏住了挂在脖子上的手机,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:“……已经一周了,你想变成他那样的人吗?”

中岛敦仔细地将书收好,笑容像石膏像一样纹丝不动,透着一股疏远的意味:“哈哈,小镜花你在说什么呢。我怎么可能变成太宰先生那样的人呢?”

他猛的转过头来,努力睁大的眼睛在唯一的光源下,黯淡得像玻璃珠子,却还保留着疯狂的笑容:“如果无法拯救别人,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呢?”

泉镜花的眼泪一瞬间落了下来。

“啪!”

她狠狠地甩了中岛敦一耳光,然后拥抱着这个木偶似的少年嘤嘤哭起来。

少年微笑的脸仿佛能剧面具,美而阴森,不似活人。半晌,他抬手回抱住泉镜花,空洞的眼中淌下一行泪。

 

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,武装侦探社社长亲自来访港口黑手党。

门口轮班的底层成员紧张得直接拨通了唯一在岗的干部——尾崎红叶的电话。

福泽谕吉声称有要事商议,彬彬有礼地等待着。见尾崎红叶亲自迎出来,才从羽织中伸出手来,惊得众人瞬间拔枪。

尾崎红叶抬手示意众人后退。

福泽谕吉并未如预想一样拔刀,只是抬手指向某栋建筑:“他在医院?”

这位被港黑首领称为“银狼”的人,身上杀戮气息太重,即使签过和平协议,也能把港黑成员的警惕和恐惧激出来,就像是野兽的同类相斥。

如果真是来打架的,自己的胜率能有多少呢?即使对方的异能力并非战斗系?尾崎红叶涂红的眼尾上扬,冷汗顺着额前头发滑落,不情不愿回答:“是。”

福泽谕吉罕有地露出一点笑意。“你们也查到了吧?我去找他谈。”

尾崎红叶嘱咐手下,立刻联系医院的警备放福泽谕吉进去。等那人消失在道路尽头,众人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。

 

“这幅样子……真是不想让您看见呢。福泽……阁下。”

虚弱的气泡音让门口守卫不放心地试图跟进病房、保护首领,然而福泽谕吉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,甚至丧心病狂地上了锁。

说着这话的森鸥外被一室鲜花簇拥着,手上扎着吊针,还捏着半只天妇罗虾。小爱丽丝脸颊鼓鼓的,面前空着两个布丁盒子,手里抱着第三个。

“我说过的吧,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合格的医生,连自己都照顾不好。”福泽谕吉感受着充足的空调冷风,走过去看了看输液瓶,把速度调慢了些。

“医者难自医,我也说过的呢。”森鸥外无辜地举起半只虾,“吃吗?”

福泽谕吉僵在原地。

爱丽丝手忙脚乱藏着布丁盒子。

“要是你的部下知道你所谓‘不想被看见’的样子,是在病房偷吃医生禁止的食物,不知该作何感想。”福泽谕吉最终还是认命地接过,用纸巾包好,准备替森鸥外处理掉。

“さてさて…… ”森鸥外擦干净手,恢复了老狐狸状,“福泽阁下亲自来找我,想必……是为了那件事吧。”

 

艾德琳独自一人躺在空无一物的房间中。

橙红的夕阳从窄小的窗里透进来,炎热的空气被蝉鸣抚平。

十几个小时前,桌边坐着的乱步先生一边吃蛋糕,一边将英国之旅的收获娓娓道来;艾德琳仓鼠一样一根接一根小口啃着蟹肉棒。七八个小时前,福泽、乱步二人在天亮前离开,艾德琳则开始收拾满屋的东西。可燃垃圾、资源垃圾全都扔出去,漂亮的裙装、优雅的皮鞋和闪闪发亮的配饰统统打包送进二手店,唯一的茶桌送给杂货店的老奶奶,房租、违约金和钥匙投进了信箱。

打扫完房间,艾德琳匆匆洗了澡,再躺下时,已是傍晚。汽车的风声有一搭没一搭经过,艾德琳眯着眼,享受着片刻的宁静。

“害怕吗?”脑海中的人问。

“害怕。但是有您在,所以不怕。”她在心里说。

“接下来去「那里」哦。”那人轻笑。

“我知道。不能死去,真是太可惜了。”艾德琳双手扣在胸前,摆出祈祷的姿态。

“或许是件好事呢。”那人轻佻地说。

艾德琳忽然睁开了眼睛。天花板上,烟雾报警器的开关拉绳微微晃动着。

“对不起。”她轻声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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